『如果章节错误,点此举报』姬礼果真是个行动派, 这废黜六宫的圣旨刚传下去,后宫一下子清净了许多。
无论是意华宫、秀丽宫,还是铃兰殿, 俨然没有了素日的生气儿。唯有内务府是热闹非凡,门口排起了长队, 皆是前来除名的宫人。
其中宫女居多,都是豆蔻年华, 领了笔银子出宫去,寻觅个好人家, 也算是安稳后半生了。
还有些不忍离开主子的宫女,姬礼下旨,若是乐意跟着自家娘娘回娘家, 也一块儿批准了。
包括凤鸾居, 姜幼萤亦是下旨,若还有想出宫的宫女,也可以趁此机会, 离宫去。
彼时, 绿衣踮着脚, 站在内务府外,看着这乌泱泱的人群。
一时间,心中生起了许多感慨。
“娘娘, 没见着绯裳。”
说到底,绿衣与绯裳还是有许多感情的, 但对方毕竟背叛了自家主子,绿衣不愿再与之相见, 只想着她出宫这一天, 远远地看上对方一面。
毕竟这一面之后, 二人也许便是死生不复相见。
于人群中寻找了许久,又拿了姜幼萤给的令牌,绿衣拨开人群走上前去。花名册内也没有绯裳的人,小姑娘抿了抿唇,有些垂头丧气。
忽然,她于名册上看见另一人。
柔臻。
右眼皮跳了一跳,绿衣抬起头,往宫阶上望去。
果不其然,娘娘穿了件简单素净的衣裳,站在高高的宫阶之上,亦是仰首眺望。
后宫遣散了,燕昭仪之类都回了娘家,德妃娘娘却亲自请命去国安寺,出了家。
德妃身侧有嘉春陪着,出家人也不需要太多侍女,柔臻自然在那出宫的名册之中。
人群之中一点素影,小宫娥梳着双环髻,看得绿衣眼前一亮,慌忙出声:
“柔臻、柔臻姑娘——”
柔臻肩上系着一个小包裹,似乎听见了声音,抬了抬眼。
她似乎也在寻找着某人,一侧首,便看见站在宫阶之上的姜幼萤。
对视之际,少女眸光轻颤。
“娘娘……”
身侧宫人只见着,皇后娘娘忽然步步走下宫阶,那袭素影提了提肩上的包裹,忽然朝她飞奔过来。
“皇后娘娘。”
柔臻眼中已有泪光。
那湿漉漉的雾色,看得姜幼萤心头一软。垂眸之际,眼前的少女居然哭出声来。
“皇后娘娘……”
柔臻向来是沉沉稳稳的性子,如今却是哭得肩头耸动,姜幼萤看着她,轻轻一声叹息。
“好端端的,怎么就哭了呢。”
她从袖中掏出帕子来。
那是块做工极为精致的帕子,以上好的丝帛制成,其上用金丝勾勒着,祥云与凤凰两为相称。如此贵重的帕子……姜幼萤却是丝毫不在乎,手指将其缠着,微微垂眼。
轻柔地替身前的小姑娘擦拭着面上的泪痕来。
柔臻像是骇了一骇,有些惶恐地往后退了半步,“娘娘……”主仆之分,让她自己从袖中掏出块素帕来。
“奴婢自己来就好。”
身形摇摇欲坠,面色微绯,像是花瓣上挂了几滴露珠,格外惹人怜爱。
见状,姜幼萤又是轻轻一声叹。
“不哭了,不哭了。柔臻姐姐,你今天就可以出宫去了。”
她还记得,三年之前她们进宫时的场景。
二人从怀康王府来,一进宫,便是严严寒冬与破败的采秀宫,那时候,两人满心想着,在宫里头熬过了这些年,而后领一笔俸银,出宫去。
找户好人家。
“怎么还哭了呢?不哭啦,嗷。你如今在外面可以自由啦!”
如同出笼的燕儿,奔向久违的天空。
姜幼萤故意用着欣喜的语调,可对方面上却毫无欢喜之色。
二人都知晓,如此一出宫,这般高的宫墙隔着,即便她是皇上唯一宠爱的皇后娘娘,二人也是很难再相见。
眼中忍不住一阵酸涩之意,让她转过头去。身后的宫人立马识眼色地上前,捧来一个小妆奁。
“柔臻,这个你拿着。”
妆奁有些重量,柔臻一愣,慌忙摆手。
“皇后娘娘、皇后娘娘,奴婢担待不起。”
乍一抬头,便看见对方脖颈间的伤痕——她虽是涂抹了凝脂膏,可那伤口却是极深,如今还残存了一道淡淡的痕迹,如同一把锋利的刀,直直朝柔臻的心头划来。
她惶恐,她懊悔,她自责。
这几年,在后宫里,因为有皇后娘娘,她几乎是没怎么吃过苦。
皇后娘娘在时,经常给她塞些首饰赏品。皇后娘娘离宫的那三年,因为心中对皇后有着旧情,皇上对其也是格外照顾。
柔臻还记得有一日,自己在御花园中值守,无意间惊扰了圣驾,心悸抬眼之瞬,她俨然见着皇上面上有了不悦之意。
那杀气腾腾,却又在看清她面容的那一顺,忽然消散了。
男子一身明黄色的龙袍,坐在轿辇上,垂下眼眸。
似乎漫不经心地问周围人,“她叫什么名字?”
肖德林看了皇上一眼,恭敬而道:“回皇上,这是意华宫的宫女,名叫柔臻。”
“柔臻,柔臻。”
皇上念着她的名字,眼中似乎闪过一道恍惚之意,片刻,竟放过了她,扬长而去。
只丢下一句,“御花园换个人来当值。”
彼时是深秋,园内落叶纷纷,光是扫除落叶,就十分的困难。
……
从思绪中跋涉出来,柔臻心中百感交集。
拗不过皇后娘娘,她只得将妆奁收下,见状,姜幼萤笑了。她抿了抿唇,眉眼弯成一道月牙儿状,温声道:
“柔臻,你出宫后,可以与本宫来信,若是遇见什么难事、或是需要钱财的,也可以同本宫说——”
不等她说完,只见小姑娘慌忙摇首,诚惶诚恐。
不知不觉,日头渐落。
再晚些,出宫的宫门便要关上了。
两泪涟涟,姜幼萤率先转过头去,有些不敢看她离去的背影。
绿衣抬了抬眼,只见自家娘娘双眸微垂着,眼中依稀有泪光。
“娘娘,时候不早了,该用晚膳了。”
轻轻一句,让姜幼萤刹然回过神来,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,点点头。
“嗯,回宫罢。”
迈出右脚,却是有几分沉重。
绿衣知晓她心中有事,只是轻轻扶着她,并未出声。一路上,这一主一仆十分安静,只见着夕阳西下,脚下多了两道昏黑的影。
忽然,身后冷不丁响起一声:
“娘娘、皇后娘娘!”
姜幼萤的步子一下顿住,错愕地转过头,只见柔臻面上带着泪痕,朝她跑过来。
“皇后娘娘,奴婢、奴婢想留在宫中!”
她一边跑,一边哭出声,“奴婢想留在宫中陪您……”
一颗心猛地一揪,姜幼萤慌忙往前走了几步,将对方的身形扶住。
“皇后娘娘,奴婢、奴婢想陪着您……”
微风拂在少女面上,姜幼萤眼中一片潋滟的水光,将对方的手臂攥紧。
只觉一股暖流,游走在她的四肢百骸,一颗心忽然变得很柔,很软。
……
不知不觉,姬礼遣散后宫已半个月有余。
因为铃兰殿离凤鸾居较近,姬礼为了哄她开心,竟将铃兰殿改成了桃树院子。这些天,他处理政事亦是兢兢业业,按时上早朝、拨款赈灾、抚慰民心。
似乎什么事情都在慢慢变好。
其中还发生了一件事。
大理寺卿身子不适,告老还乡,几番斟酌,姬礼决定另外提拔人上位。
谋定人选时,男子正坐在凤鸾居内,狼毫蘸了蘸墨,姜幼萤端着水果上前,略一垂眸,便看见皇诏上的“容羲”二字。
擢升容羲,为大理寺卿。
彼时,因为宫宴落水之事,她与容羲的“私情”传得沸沸扬扬。姬礼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,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手上的事。
这些日子,因为律法一事,姬礼经常与容羲有来往。
每当容羲入宫时,为了避嫌,姜幼萤都不会去坤明殿。
这一日,她方从铃兰殿走出来,便看见一身暗紫色朝服、欲前往坤明殿的男子。
他手中似乎捧了一份卷宗,路过甬道时,还从坤明殿走出几位臣子,一见着容羲,赶忙拥上去。
面上尽是恭维之意。
如今他成了大理寺卿,更是前途无量。
男子微微侧了侧首,安静地听着周围人的话,时而轻轻一点头,态度礼貌而疏离。
就在众人散去之际,姜幼萤忽然想起一件事来。
前世。
她记得,自己梦见前世时,也会经常在梦里见到容羲。他似乎在指引她,一点一点,拨开迷雾。
似乎为了印证什么,少女走上前去。
擦肩而过的一瞬,她轻轻唤了声:“容大人——”
容羲身形微顿。
而后,竟如同没有听见一般,径直朝坤明殿内走去。
她一愣,忍不住又是一声唤,话语方落在嘴边,突然又见殿门内走出一人。见了容羲,对方面上亦是露出几分欢喜色、
“恭喜容大人,升迁定亲,双喜临门呀!”
容羲亦是客客气气一笑。
姜幼萤远远看着,对方穿着大理寺的朝服,走入一片雾色中。
走在甬道之上,忽然冷风乍起,吹乱男子衣襟。身后仆从紧跟着他,俨然听到方才皇后娘娘的轻唤,忍不住一声叹息。
唉,他家主子,真是命苦。
前阵子,从烟南来信,祖母病入膏肓。容羲赶忙将一家子接入京城,谁知,竟遭到了祖母与父亲的逼婚。
祖母年岁已高,身体每况愈下。
容羲站在床边,一垂眼,良久,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羲儿,祖母听闻,张尚书家的千金对你有意……”
京城之内,传遍了他与皇后娘娘的绯闻。小后生又是低低一叹,只见着自家主子脊柱笔直,走入一片狂风大作之中。
忽然,从宫墙外,飘来一朵桃花。
冷风起,桃花飞舞,鲜活绚烂。
这方向,正是从凤鸾居而来。
容羲下意识地伸出手,将桃花接住。
“容大人,方才皇后娘娘在叫您……”
身后的小仆从走上前,善意地提醒道。
男子垂眼,看着掌心的桃花瓣,默不作声。
这风刮了两辈子,这桃花,亦是开了两世。
“却不会结果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