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如果章节错误,点此举报』从坤明宫内走出来, 张氏仍有些心神不宁。
那些流言蜚语她不是没有听过,若说不在意那定然是假的,毕竟对方是自己的夫君。
认识容羲的时候, 他还尚未成名,那是在一场家宴上, 父亲升迁,宴酬宾客。她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 那日却偏偏去了花园前的小亭,这一见面,便是芳心暗许。
那时候,他根本不是什么赫赫有名的大理寺卿, 她却一眼相中了对方仪表不凡。说也奇怪,明明是相当的年纪, 他身上却有一种少年老臣之感。做事稳重, 行为举止矜贵大方。
只可惜……一心为政为民, 无意情爱之事。
纵是百般惋惜,她也不愿强贴上对方的。父亲知晓女儿心事,原欲招揽容羲为门客, 却遭对方婉拒。对方乃七窍玲珑之人,心思缜密至极, 又如何不知晓张尚书的醉翁之意?
她无可奈何, 父亲更是替女儿叹息不已, 眼看着容羲青云直上, 管拜大理寺卿,仕途如日中天!
天子看上去比她想象中要年轻上许多, 也没有传闻中那般阴戾可怖。可即便如此, 她还是规规矩矩地在殿下站着, 几番寒暄后,天子似乎连表面工夫都懒得做,直接让他们二人退下去了。
天子这般,容羲像是早已司空见惯。带着她朝那龙椅遥遥一拜,而后便告退了。
走在甬道上,耳旁是飒飒的风声。不知是不是错觉,张氏总觉得,宫里的风声要比宫外大很多。宫墙内的风很凉,很烈,一不留神,便会被寒风打得一个哆嗦。
容羲与她并肩走着,却没有看她。
从进宫到现在,他从来没有主动看她一眼。
他就是那般清冷疏离的性子,高高在上,清风霁月,遥不可及。
可行为举止偏偏又那般温柔,这种温柔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,并未因为她是“未来的容夫人”。他的温柔对谁都一样。
可对皇后娘娘却不一样。
他在无视皇后娘娘。
花园里撞见,容羲便恪守规矩地低下头,敛目垂容,根本不看那女子一眼。这般赤裸裸的无视,却让张氏愈发觉得欲盖弥彰。
“皇上当真是不在意皇后娘娘与旁人那般么……”
耳边又回响起婢女的话语。
“怎能不在意……”
这一语,如梦初醒。
张氏的身子震了震,突然抬头,望向身侧的男人。
天色昏昏,粉霞落在他的身上,在他的下颌处渡上一层淡淡的光影。
似乎感受到目光,容羲终于转过头。
“怎么了?”
“没、没事。”
一颗心猛然一颤,她想起来婢女的话。
怎能不在意?无非是这份爱意,远远大过了在意。
……
容羲倒也是个合格的“夫君”。
二人还未大婚,他便待她极好,聘礼下了重金,张尚书乐得合不拢嘴。
不光如此,他待她的父亲也如同生父,孝顺,有礼,让外人看哪哪儿都挑不出半分毛病。
一想起父亲,她又不禁联想起容羲的祖母。
容羲由祖母一手带大,老人家却在半月前过世。
张氏很清楚,容羲应下这份婚事,多半是为了祖母。
祖母离世,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沧桑了不少。却又因是朝廷命臣,不能请命守陵。
可即便是祖母西去,他还是信守着婚约,没有悔婚,更没有因此埋怨怪罪她这个未过门的妻子。
刚坐上马车,不等马车行驶,容羲似乎想到了什么,突然跳下马车。
“大人,您要去哪儿?”
张氏掀开帘子,问他。
他的身形隐于那一片昏黄的暮色中。
“忽然想起了一件事,你先回府罢。”
“……”
去后花园走了一圈儿,姜幼萤仍觉得心头闷得紧。
像是有什么东西打了个结,沉沉地束在心口处,她伸出手来,稍稍压了压胸脯,长长吐出一口气。
“娘娘,怎么了?”
见状,绿衣关怀望来。
“身子不舒服吗?”
如今她怀了身孕,日常便更不能懈怠。
“无事,就是胸口闷得慌。”
就连散心也解不开的郁结,也不知是在为何事而忧虑,心头处像是压了一块大石。姜幼萤踩着地上的影子,浅浅一叹息。
“罢了,先回凤鸾居罢。”
心头郁结,胃口也不好,还老一直犯吐。
这个孩子,真是折腾死她了。
正往前走,一拐角,忽然撞上一道人形。
“皇后娘娘。”
定睛一看,居然是容羲。
姜幼萤一愣,下意识地往他身后望望,没有看见张氏。
他身后空无一人。
见了容羲,姜幼萤身侧的绿衣亦是怔了怔,忍不住扯了扯自家主子的衣袖子。
“娘娘……”
按着避嫌之说,容羲不应出现在此处。
不过既然他出现了,肯定有他来的道理。
姜幼萤微微抬目,眼中一片清平之色,与之保持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,不卑不亢地问他:
“容大人此番来找本宫,是有什么事情么?”
容羲看了她一眼,又转过头,看了她身侧的绿衣一眼。
目光中似有淡淡的疑虑。
姜幼萤立马会意,温声道:“绿衣是自己人,容大人但说无妨,无需顾虑。”
男子站在原地,纹丝不动地看着她。
见状,姜幼萤只好将绿衣差走。这小丫头仍不放心,又轻轻揪了一下她的衣袖,姜幼萤轻声:“你去路口那边站着,看着点儿人。”
“……是。”
绿衣不情不愿地走开了。
姜幼萤这才重新抬眸,望向身前的男子。
冬日天色黑得早,不过须臾,便是夜色沉沉。容羲微微垂目,鸦青色的睫羽翕动着,冷风一吹,他眼底有情绪紊乱。
青丝飘摇,连带着他宽大的衣摆,他的身形看上去有几分瘦削。
姜幼萤这才突然想起来,不日前,对方的祖母过世。
他看上去确实消瘦了许多,可即便如此,眼底仍是一片流动的光彩。
容羲是人中龙凤,是清风霁月。
他不会做出沈鹤书那种混账事,与对方独处,姜幼萤也莫名感到放心与安心。
“容大人?”
见其迟迟未言语,她忍不住低低出声,唤了一下他。男子面上一怔,恍然回神。
又是朝她恭恭敬敬地一礼。
“娘娘,微臣有一事……”
声音却愈发消小。
他的声音似乎压抑着,低低地从喉咙中溢出。那竭力克制的情绪,引得姜幼萤一阵怔忡。声音低沉之际,那眸光也微垂了下去。他低着头,月色寥落,坠在男子的肩头与眉睫处——姜幼萤就这般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榕树下,树叶皆是零落,没有遮挡住一丁点的月光,也让那月色愈发皎洁莹白,将面前的景象照得清明。
照得清晰。
这景象……
她好像在梦里见过。
她好像……在梦里见过容羲。
面上又一晃神,只听容羲轻轻一声:
“关于沈世子,还有荀南王。”
沈鹤书与姬鸷寒。
“他们怎么了?”
提起沈鹤书,她便隐隐觉得不妙。至于那个荀南王……不知道为什么,姜幼萤也是对他提不起什么好感来。
“他们……”
容羲忽然一沉吟。
这般严肃的语气,这般欲言又止的神色……看得她心头莫名一提,眸光也不免锐利了几分。
“他们要反。”
一道冷风扑打至少女面上,风中掺了些沙,一下让她迷了眼。
见姜幼萤微微弯身,右手放在眼睛上轻揉,容羲亦是关怀上前。他下意识地想探出手,可右手又顿在半空中。夜风凌冽,吹乱男子的衣摆,他抿了抿唇,终是将右手悄悄收回。
揉完眼睛,小姑娘的眸底有些发红。
似乎没有听清,似乎还想确认,她提了一口气。
“你说什么?!”
“沈鹤书与姬鸷寒,”容羲一顿,而后压低声音,“他们要反。”
“容大人又如何得知?”
姜幼萤皱了皱眉,“有什么证据?”
容羲目色微动。
“尚且有确切的证据。”
没有……证据?
猛地吸了一口凉风,姜幼萤被呛到了,连连咳嗽了好几声。
“容大人没有证据,还能如此笃定?”
她大为吃惊,眼中竟是讶异的神色。
他的神色看上去不像是在开玩笑。
“因为——”
就在姜幼萤再度探寻望来之时,容羲忽然一顿。
他垂下眼睑。
因为……
这算是上辈子的事情了。
上辈子,在她死后,沈鹤书以起义之名造反,将姬礼软禁与金陵台。
而后又拥护荀南王上位。
回想起上辈子的事,于私,没有保护好她,于公,无法挽回天子的自裁。
从始至终,他心中有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