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如果章节错误,点此举报』 医生倒是没有夏德那样的感慨,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他正努力感知着恶魔的踪迹:
“是的,的确有恶魔力量的痕迹,我们找一下吧。”
他吩咐一句便向着办公室左侧的书架走去。
夏德于是走向了那张办公桌,看到书桌上堆着等待审阅的学生论文、刚拆封的来自大学教师事务办公室的退休通知函、还未完稿的伍德教授自己著作的《维斯塔林地民俗考》、以及一条街以外的“棕榈树甜品店”的促销宣传单。
很有年头的钢笔插着笔帽放在笔架上,标签已经模糊的墨水瓶中的墨水只剩下瓶底浅浅一层。空白的稿纸边角有着蓝黑色墨水画出的闪电型的标志,大概是钢笔的主人测试钢笔是否还能使用。
桌面原本光滑的木纹已经被时间的指尖轻轻摩挲过,形成了有着深邃光泽的浓厚包浆。每一处细微的凹凸与划痕,都在诉说着它所经历的故事。
看得出来这张书桌的主人平时蜷缩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内很是忙碌,一切的纸张、书本和家具的摆放都在显示办公室的主人只是暂时出了趟门,很快就会重新回来完成自己的工作,说不定下班后还会去甜品店买上一些正在促销的覆盆子水果挞。
这个时代,夏德大概是最了解尤克·伍德教授的人,不过他没有去感慨老教授的命运。这里的一切都是对方故意留下来的,说不定就是想要引导夏德产生什么特殊的情绪。
他只是在想时间到底能够改变多少事情,在第二纪元初期被视为物质世界最大危害的邪物,退场后留下的“遗产”居然是如此的普普通通:
“会有人怀念这位被认定为‘英雄’的老教授吗?”
【当然有,你不就是吗?】
“不,我不怀念他,我只是没什么。”
书桌下方和两侧的抽屉都没有上锁,里面也都是些私人物品,夏德检查后便都放回了原位。恶魔的痕迹不在这里,是医生找到了目标:
“找到了,是本书。”
夏德刚才翻书桌抽屉的时候为了方便拿东西,此时已经在那张扶手椅上坐了下来。他想要起身过去查看,但医生已经拿着那本书走了过来。
那是一本黑色封皮正常大小的书本,皮质的封面上用红色的墨水写着书名《灵魂故事集》。
当医生将手指上的戒指扣在书皮上的时候,带有恶臭味道的黑烟立刻冒了出来。拿开戒指书皮像是被火烧焦了一样,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:
“还有一封信,好像是给你的,信封上写着‘被选者或唤神者收’。”
医生又将信封递给了夏德,拆开以后的信件相当简单:
“【某人将关于‘大恶魔’的信息,藏匿在了这本书中。第四纪元12398年,这本书流落到了森林中。请谨慎处理它,注意,任何打开它的凡人都会不可逆的蜕变为邪灵恶魔;知晓其内容的凡人,将会成为某个存在重新回归的锚点。】”
“看起来又是教授收容在森林里的危险品,他走的倒是潇洒,留下了这么多麻烦。”
夏德坐着读完了信件又抬头问向了医生:
“大恶魔是什么?”
“就是我们知道的那个,一般情况下人们不会将恶魔之王、原初恶魔之类的称呼直接写在纸上。哪怕这只是对方的称号而非真名,这种称号本身也足够危险。”
医生解释道,皱眉将那本书拿在手中查看。他尝试着将封面掀开一个边角,却发现整本书的所有纸张都像是被强力胶沾上了一样:
“打不开,但看上去不像是古老者的封印,反而像是.狩魔猎人的手笔。这东西太危险了,我把它带回去处理吧。侦探,你一会儿再拿几件东西离开,不要让教会锁定这里少了什么。”
这是最稳妥的解决方法,夏德也不愿意把这种东西拿到自己家里:
“古老者应该不会说谎,信上的说明是真的。没想到林地之战才刚刚结束,就又有这么危险的东西出现。”
他叹着气坐在桌后将信件折叠后收起来,医生则伸手打开了桌面上那盏老旧的黄铜金属煤气台灯,当灯光洒在夏德脸上的时候,医生扶着桌面说道:
“我反而认为这是好事,追逐了那东西这么多年,我找到的关于它的信息几乎没有。如今我完成了蜕变,获得了第三枚核心灵符文,掌握了猎人的力量,于是关键信息便顺理成章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。”
他对着坐在扶手椅上的夏德晃了晃手中的那本书:
“这已经不是命运的巧合了,我甚至想说本来就该是这样。”
“但也可能是陷阱,命运是把双刃剑。”
“陷阱也是线索,至少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。”
医生踌躇满志:
“我可是很期待能够从中解读出内容,不管是什么我都能满意。最近我越来越感觉,也许原本几乎无法实现的目标真的能够达成。即使这本书对我无用,我也会继续追查下去,我会追逐它直至时间的尽头,直至我与这个世界一同毁灭。”
“时间尽头,这可是很沉重的说法呢。”
扶手椅上的夏德有些驼背,他试图坐在这里感受尤克·伍德教授在漫长的生命的尽头,体会凡人生活时的感受。但外乡人毕竟和古老者不同,他能够感受到的只有深深的疲惫——需要翻阅的论文实在是太多了。
“沉重吗?”
密集的雪花被风吹动击打在窗户玻璃上,发出了短促而密集的声响。医生想到了刚才在走廊上谈到的话题,于是忍不住嘲笑起了夏德:
“但你不是也向姑娘们承诺过,你会牵着她们的手直至时间的尽头吗?我要追逐的目标只有一个,但你却承诺了那么多,侦探啊侦探,我真是担心有一天你会被姑娘们砍死在公寓里。”
外乡人其实并不排斥自己会面临这样的结局,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:
“医生,你知道时间的尽头是怎样的吗?”
“与你相比,我毫无时间天赋。”
“但我知道。”
他的确知道时间的尽头,他甚至亲身到达过那里。也正因为知晓“时间的尽头”到底是什么,他才不认为“时间尽头”的诺言无法实现,真正沉重的是尽头之后的故事。
今年秋季他在维斯塔林地看遍了时间的故事,跨越时间的爱情即使诞生结晶,也终会在生命的尽头迎来死亡;逃避死亡之人试图欺骗时间,但最终依然化作了飞灰散去;为了财富而去发掘往日的秘宝,最终在大火中死在了往日;跨越了时间的龙与人的情谊再怎么感人,但在最后依然是双双离去。
时间滚滚向前,就连世界树都已经不再。
那些看似长久看似可以永恒的故事,最后都会成为过去。就算许下了“时间尽头”的誓言,但真的到达了时间的尽头,外乡人也明白自己握着的一切都有可能失去。
“你怎么看起来忽然惆怅起来了?”
医生站在桌边有些奇怪的问道,夏德双手抱在一起放在桌上,看着那张老旧煤气灯的光亮:
“因为我知晓世界的未来是什么,知道一切的终点是什么,所以我在恐惧时间的尽头。看似遥远,看似触不可及。但只要时间继续奔流,总有一天它会来到。
我坐在这里可以很轻松的和你谈论这个话题,但当时间真的走到了尽头,我真的能够继续牵着她们的手吗?”
医生仍然用单手扶住桌子,这是很放松的站姿:
“一般的心理医生可能会说‘不要担忧未来,要关注现在,享受此时’之类的话,但我可不是一般的心理医生。”
自夸结束他进入正题:
“你的情况和我正好相反。你担心的是可知的未来,因为知晓所以恐惧;而我担心的是不可知的未来,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,所以恐惧。
但不管我们是否知晓时间的尽头是什么,就和你说的一样,它一定会到来。所以啊,你更应该担心的,难道不是在抵达时间的尽头之前,你是否真的能够一直坚守你的承诺吗?别小看时间,侦探,也别高看了自己。”
蓝色的眼睛看着坐在那里的夏德:
“我追寻着那个强大的敌人,而你想要不放开那些手。告诉我,侦探,你认为自己能够一直握住她们的手吗?”
“我承诺过,我就一定要做到。”
外乡人轻声回答,但医生却指出:
“那些看似不变的东西,总是很轻易就能改变,特别是人心。
我祝愿你能够一直信守承诺,那么就让我来缓解你对于未来的焦虑吧。很显然你忽略了一件事,承诺是相对的,当你立下誓言,便意味着不仅你要紧紧抓住她们的手,她们也要信守承诺紧紧抓住你的手。”
夏德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医生想要说什么:
“我不再孤单?”
“或者说,别以为只有你要承受焦虑,你招惹的那些姑娘们也在分担那份沉重的誓言。直到时间的尽头,呵,璀璨夺目、永恒不变,真的有那么简单吗?”
医生的眼睛看着窗外的雪以及窗户倒影着的自己,不知道想到了什么。
但他的“劝慰”却的确让夏德感觉心情好了一些,因为他感觉自己可以回答医生近乎感叹的提问:
“璀璨夺目、永恒不变的是我的执念,是我永远放不下的东西。”
他想到了被记录在世界树树皮上的那个属于他的故事,想到了自己直到最后依然没有学会的“放弃”与“节制”。此时他居然不自觉的露出了笑意,如果当时他真的放手了,此时的“斗嘴”就赢不了了:
“医生,你等着瞧吧。水晶王座不溃散,我的承诺就不会改变。我来见证你的故事与你的结局,你也来看着我是否真的能够做到我所承诺的事情吧。”
医生对着玻璃窗户倒影着的夏德笑道:
“当然可以,这可比我的那些病人的故事更有趣。”
“请不要把我当作你的病人,我犯下的错误可没有被定义为精神疾病。”
他笑着看着煤气台灯说道,忽的记起今天凌晨的梦中,长发姑娘抱着他的脖子说“第六纪元有你真好”。
她比自己更加知道“时间的尽头”意味着什么,但她依然主动牵住了他的手,她才是第一个给出承诺的人。陪伴总是相互的,既然露维娅并不恐惧,既然那双紫色的眼睛愿意与他一同看向未来,此刻的他也不会焦虑了。
虽然下雪的冬夜冰冷,但在这间狭小的办公室里,在昏暗的煤气灯光下端坐在老旧的扶手椅上,夏德却感觉此刻正有人拥抱和温暖自己的灵魂。
外乡人的爱情承诺与这个世界宏大的末日史诗相比略显渺小,但那无所谓,陪伴对他来说是足以超越时光的东西。不管是身边的姑娘还是那些在遥远时间远方的姑娘,知晓她们思念着他,未来便不再令人恐惧。
他.被姑娘们认为总是很会说话的他,此刻也有些词穷。
外乡人忽的伸手从笔架上拿起了一只钢笔,又将桌上空白的稿纸放到面前,准备写些什么,医生很感兴趣的站在桌边弯腰去看。
玻璃窗外,漆黑的夜空被无声飘落的雪花点缀,仿佛时间的齿轮在这一刻悄然停顿。冷月的微光映在窗棂上,与玻璃窗内煤气台灯的暖黄光芒交织,勾勒出朦胧暧昧的光影。
书籍和文件堆叠如山,书桌上古旧的煤气台灯的火焰在灯罩内微微颤动,让此刻书桌前坐着的夏德和书桌旁站立的医生,像是置身在一幅色调阴暗的老旧油画中。
黄铜笔尖划过纸面,发出细微的沙沙声。古老的世界树残骸也曾在这里书写自己的见闻与诸多神奇的故事,但夏德却感觉这些都无法与自己要写的文字相比。
那是灵魂的承诺,那是一同向着未来行走的决心。他没有多萝茜和芙洛拉那样的文采,但那沙沙声响,的确是他的灵魂与时间相互触碰时的回音——
【现世·第六纪,通用历1854年,冬,霜降之月。冬日的寒冷也无法熄灭火热的灵魂,林地中爱与罪、欲与罚的悲喜剧揭示了时间的秘密。你不想失去,精灵便于世界树下为你戴冠;你不愿放手,魔女便在月下为你献上了纯洁。古老的森林埋藏了树的故事,如今长杖在手,亲爱的外乡人,当你俯瞰那因执念而冻结的永恒结晶,在炫目的倒影中,你所目见的,到底是未来还是你心中的光景?】
夏德没有回答“她”的反问,在沙沙声里他写完了那段文字。轻轻吹干了墨迹后,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自己所写的内容:
“如果有一天,山河不再歌唱,
如果有一天,潮汐失去了归路,
即便万物沉默,世界归于虚无,
我仍会紧握这份承诺——
陪你走过漫天的黄沙,直至”
那些身影,那些笑意一一自眼前浮现,夏德开口念出了最后一句话,说出了自己全新的承诺:
“不,超越时间的尽头。”
啪~的一声扣紧了钢笔的笔帽,医生本来想要评价一下这首小诗,却又感觉某一刻似乎有滚滚黄沙扑面而来。而等到他疑惑的摆脱了那幻影,又刚好瞥见暗金色的巨树虚影自夏德的身后一闪而过:
“哈,我就知道果然又是这样。”
夏德双手抱在一起看着煤气灯下桌面上的文字,医生则无视了刚才的异象,开口点评道:
“这是一首情诗,但我注意到你使用的人称代词是单数。你想要单独把这个送给别人是吗?这是很明智的决定。”
窗外的雪似乎越发的大了,夏德笑着应对医生的点评,却又在同时问向了心中的月光:
“你也愿意陪伴我,超越时间的尽头吗?”
那月光轻笑着回应:
【你就是我——这才是最长久的承诺。】
外乡人对此很满意:
“那么还有呢?”
手指轻轻点在桌面,似乎有些迫不及待,于是“她”便温柔的笑道:
【外乡人,你获得了新的力量。】
(本卷完)
PS:加更2/3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