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如果章节错误,点此举报』这夜的星星很安静。
许是树丛遮挡的原因, 月色柔柔撒下,透不过那一层军帐。却有蝉虫之声吱吱传来,姜幼萤躺在有些冰凉的地铺之上, 头顶没有了雕梁画栋, 忽然感觉这一切有些不真实。
金丝玉帛尽数被粗糙的营帐所取代,更没有精致的玉器物什。她方躺下没多久, 只听见帐外传来阵阵脚步声, 是姬礼与部下商议完军事回来了。
脚步恰恰顿在帐子之前,小姑娘缩了缩身子,而后听到那边轻轻一声:“阿萤,朕进来了。”
“嗯。”
一道颀长的黑影。
吃了那一半的药丸, 姜幼萤的身子稍稍舒服了些。帐子内有一盏落地灯, 少女抬头望去,姬礼面色也不似先前那般苍白。
见状, 姜幼萤稍稍松了一口气。
“皇上的身子可舒服了些?”
歪了歪头, 姬礼脱掉最外层的衣。
时至春夏之交,又是在外跋涉, 姬礼只穿了两件, 外头那件衣裳一脱, 露出最里面那层素白的里衣。
一抬头,便看见男子那结实的胸膛。
姜幼萤面色一红, 却又忍不住往下望去。
“皇、皇上。”
微绯的一张脸, 竟还有些犯结巴了。
姬礼走过来, 将被子一掀开, 坐了过来。
周遭一阵凉风, 紧接着的, 却是融融的暖流。
他身上是带着香的。
他身上是带着些暖香的。
“好些了, 阿萤呢?”
这一声满是关怀,小姑娘点了点头。只见他将手往后一探,将玄青色的发带一把扯了下来。
乌发迤逦,披散下来。
如瀑般,倾泻落九天。
那发带一松,更是带了些香气。如同一阵雾扑在少女面颊之上,她抿了抿唇,小心地朝男子那边靠了靠。
而后,一下躺在对方大腿之上。
好舒服。
姜幼萤将脸颊扬起,两眼看着姬礼流畅的下颌线,以撒娇的口吻,“阿礼,我们还要走多久呀。”
“怎么,这就累了?”
男子垂了垂眼,将乌发往后拨了拨。
他的眼中,如散有万顷星波,熠熠闪着清辉。
她抿了抿唇,唇色如樱花般娇艳,不堪摧折。
她本是花,本是如花一般,养在温室的。
“唔……谁累了,我、我才不累呢!”
姬礼将衣裳与头发整理好了,又谢谢一睨,看着她面上的神色,勾了勾唇。
“这还没走多久,届时到了边关,那里更是艰难险阻。”
正说着,男子伸出骨节分明的手,那手指修长,插入少女的发隙中。
手指轻轻挠动着,姜幼萤眯了眯眼,终于感受到几分舒适。
她知晓,姬礼这话不假。到了边关后,更是明白了,什么叫“凶险”。
黄沙漫漫,只要一走出营帐,时不时便有疾风刮过,直朝人身上飞扑。
卷着砂砾、尘土,姜幼萤不敢稍微张嘴,只要一张嘴,下一瞬这口中便是砾石沙尘。
就这般,她陪着姬礼,在边关从春夏,迎来了深秋。
边关鲜有树丛,放眼望去,只有依稀的、伶仃的落叶,从干秃秃的树枝上垂落。
秋天来了。
也不知,京城那边又是怎样一番光景。
姜幼萤突然想起来,自己还从未见过皇宫的秋。
秋天向来惹人感伤,她走出营帐,只看了一眼这漫漫黄沙,忽然腹中一阵翻江倒海,让她猛一弯身。
“娘娘。”
周围路过兵卒,见她面色不善,慌忙赶来。
“娘娘,可要喝些热水?”
如今姬礼正在外,将她安置在离沙场尚远处。姬礼将她保护得很好,来边关了这么久,从未让她亲眼见到一场战争,从未让她看见一具残尸、甚至是一滴血。
她一直都是安安稳稳、干干净净的。
姬礼只会在夜幕降临时,提着剑从外面走进来。
那一身银白色的盔甲万分鲜亮,上面没有一丁点血渍,像是被人精心清理过一般。甚至那刀柄上、那刀穗子上,也没有血液凝固的痕迹。
姬礼的身上一直都是干干净净的,那香气清清咧咧。姜幼萤将头埋入男子脖颈间,只嗅到缕缕清香与淡淡的草药味儿,向来都没有闻见黏腻的血腥气息。
她不免有些讶异。
而如今,不仅是腹中不适,头脑更是一阵眩晕之感。让她匆忙走回军帐内,扶着桌角,缓缓坐下。
想吐。
头昏脑涨,眼冒金星。
周围都是男子,断然不敢贸然上前去,唯恐唐突了她。见她这般难受,只能端茶倒水走上前去,方欲唤来随行的军医,少女忽然伸出手。
“罢了。”
喝完水后,她感觉整个身子好受许多了。
“许又是水土不服了罢。”
她记得自己刚从京城过来时,便感觉到水土不服,便想吐。
“军医们都留给受伤了的将士罢。”
姜幼萤想,自己从京城过来,已然是姬礼的一个累赘了,如此更不想占用医疗资源。
扶着桌子坐了好一会儿,她这才感觉浑身好受了许多,便挥了挥手,让周围人退散了下去。
一时间,偌大的军帐内只剩下她一人。
从内心底里,忽然生上几分孤寂之感。
她有些想柔臻,还有些想绿衣。
虽然是在这边陪着姬礼,但对方整日忙于军务,还有许多从京城传来的政务,更让他焦头烂额。二人相处的时间极少极少,他都是在夜至深时归来,而后抱着睡意昏昏的少女,再与她一同入睡。
姜幼萤捧着热水,在军帐内等了许久。
月上梢头。
夜幕深深。
左右一观望,仍是不见人影。
若是往日,她这时候定是钻入被子睡下了,而今天,她无端觉得一颗心发慌得紧,竟没有一丁点儿困意。唯有一颗心突突直跳,飞快得紧。
心慌。
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凌冽的寒光,让她又将手中的杯子捧稳了。
不知是不是身子还有些不适,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。一双素手探出军帐,她轻声朝外问道:
“皇上呢,皇上还未回来吗?”
军帐外边,有执着剑的将士值勤,保卫她的安危。
听她这么一问,将士们忽然一默——他们也知晓,看着这时间,皇上理应回到帐中了。
而今日……
右眼皮忽然一跳,突突突突……
“派个人去看看,外面有没有军队的影子?”
她仍怀有期冀,语气却无端有几分慌乱了。
将士们互相对视一眼,帐子内的少女听到了离去的脚步声。片刻后,又听到帐子外一低声:
“娘娘,皇上……还未回来。”
手脚蓦地一寒!
从内心深处猛然生出什么不好的预感,让右眼皮更跳动得厉害了!捧着茶杯的手亦是一抖,茶水是方才刚刚换过的,温热的雾气升腾而上,将水泽氤氲在少女眼眸之中。
若按着往时,姬礼定然已回到军帐中——这时候,她会在桌上放上一杯准备好的热水,而后取出包囊里的药。
亲眼监督着姬礼,将药喝下去。
他、他还未回来。
面色刹然变得死白!
几乎是没有思量,姜幼萤一下从桌边弹起,紧接着便去找衣裳。外头的将士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,“娘娘,您这是——”
“去找姬礼。”
不行,她再也等不下去!
一点风头都没有,没有人跑来告诉她沙场上的战况,她不知是胜是败。而她唯一的支柱,却是杳无音信。
听见这一声,外头的将士似乎一愣。帐子内,姜幼萤已将衣裳披好,方欲走到军帐边,突然听到帐外传来齐齐的跪拜之声:
“皇上。
“恭迎皇上——”
她飞快地冲出去。
右手指刚碰到帐帘,扑面而来的却是一道熟悉的香气。猝不及防地,她与那人撞了个满怀。鼻梁重重地磕在对方结实的胸膛之上,眼前猛地一黑,一道痛意传来……
温暖的风,温柔的月色。
泪水却一下子涌上眼眶。
男子颀长的身形一下子模糊起来。
吸了吸鼻子,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眼下,却见姬礼忽然一皱眉,低下头来。
他似乎被她这般行为吓到了,一下子有些慌乱,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只管着哄她。
“阿萤?你、你怎么了?”
怎么还哭了呢?
小姑娘的身形软软的,一下子靠在对方怀中。
耳边一声低叹,对方伸出手来,将她轻轻搂住。
“好啦好啦,小阿萤,别哭了。朕这不是回来了吗,嗯?”
他回来了。
他平安无事地回来了。
心底里所有不好的想法一下子被打消,紧接着,竟是劫后余生般的庆幸,与……后怕。
让姜幼萤再度伸出手,将对方抱住。
“你、你怎么现在才回来,平日里,如今都已经喝完药躺下了……今天、今天这么晚,这么晚,呜呜呜……”
说着说着,这底音里居然有了几分哭腔。
他又一慌乱,一时间,竟不知该把手往哪儿放。
姜幼萤的鼻子红红的,稳稳当当地将男子抱住。
“这么晚了,都这么晚了,皇上知道臣妾有多担心吗,呜呜呜……”
温香软玉入怀,姬礼垂下眼睫,只见自己胸前的衣裳被那泪水浸湿。小姑娘像是完全泄了力气,整个人扑倒在他的怀中。
将他当做所有的支柱,来依靠。
“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。”
她担心,担心得都要怕死了。
迷惘,恐惧,绝望。
让男子又一垂眸。
那眸光轻轻闪烁,从眼底升上来几分不舍与怜惜。
“朕……”
耳旁刚落了一道声,忽然,姜幼萤眉头一皱,一下子抬起一张小脸儿来。
那眸光精细,闪烁着清明的光。
“阿礼,你、你……”
不对。
她方才,怎么在对方身上,嗅到了些血腥味儿呢?